你回来吧 (第1/2页)

《诛仙》自始至终都笼罩在佛法无边的大慈悲里，佛家修行讲究一个“悟”字，具体而言又有“顿”、“渐”两种说法。“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显然属于顿悟，这样的人须有大智慧才行；而张小凡的悟性稍微差了点，或者说他入魔实在太深了，内心牵挂的东西又实在太多了，按照普鸿上人的说法就是“看不穿”，故而只能渐悟了。一旦“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必然失真。而在萧的结局里，恰恰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招致了普遍的不满。
　　
　　张小凡由一个质朴单纯的青云少年最终堕落为邪恶嗜血的魔教凶人，从小凡到鬼厉，他经历了一个过程，一步一步走向了黑暗，走向了毁灭。前面已经分析过了，换作任何一个人，在遭遇了这样一连串的变故后，都必然对正道产生怀疑直至彻底否定，堕入魔教，不能回头。萧把这个过程写的非常完美，读来真实可信。
　　
　　然而，张小凡的境界是不能停留在“黑暗之心”（天书二）这个阶段的，他的经历、他的使命决定了他终有一日能看穿尘世间的纷纷扰扰、诸般假象，明心见性，直指本心，找到最本真的自我、最纯粹的“正邪”。
　　
　　从光明到黑暗，这需要一个过程；从堕落到回归，这同样需要一个过程，道玄便是“回归”途中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成人成鬼，殊难预料。当然，在此之前，我们首先需要清楚为了这最后一步，张小凡以及爱他、关心他的人，之前又做了哪些努力？
　　
　　无尽的黑暗，笼罩着整个世界，他（张小凡）在黑暗中发抖，不敢动弹，不敢面对，不敢醒来！可是，他终究还是醒了！
　　
　　其实，从这一刻起，张小凡就已经在挣扎着、努力着，试图爬出恐怖的黑暗了。然而，他失败了，这便如陷入沼泽或者沙眼里的人，越挣扎，陷的越深；越努力，越不能自拔。更何况，从张小凡的感情来说，他憎恨正道，是正道，害了他全村老少；是正道，害了碧瑶。他的心里充满了仇恨，充满了杀意以及嗜血的欲望。
　　
　　十年前，陆雪琪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低低地道：“再和他相见的时候……”
　　
　　再和他相见的时候，他已经由那个单纯质朴的青云少年郎，变成了人人胆寒的魔教“血公子”！
　　
　　这十年里，张小凡究竟做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在经过了那个炼狱般的十年后，重新登场的张小凡已经不复当年那个卑怯木讷的少年形象了，也不再使用那个平凡无奇的名字“小凡”了，他的新名字充斥着阴暗邪恶的气息，充满了刻骨渗人的杀意，他叫：—鬼—厉—！
　　
　　事实上，在鬼王宗里浸淫了十年后重新出山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张小凡了，而是一个叫做“鬼厉”的厉鬼，一具行尸走肉，一台杀人机器——没有灵魂，只为杀戮。
　　
　　厉鬼出世，邪魔退避，江湖上顿时一片腥风血雨，鬼哭神嚎！
　　
　　首先遭殃的便是与张小凡有着极深渊源的炼血堂！
　　
　　面对着胸前绣金色骷髅的黑衣人首领，炼血堂的年老大等人心中充满了矛盾、犹豫不决，他们在祖宗的基业和个人的性命之前无法作出抉择。然而，当鬼厉出现的时候，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一阵浓郁的血腥气息，突然就充斥了诺大的空间。鬼王宗的所有黑衣人立刻都绷直了身体，刚才领头的黑衣人面孔也微微苍白，仔细看去，隐约可以看见他眼角在轻微的抽搐。
　　
　　是什么人，竟然让他如此害怕？
　　
　　脚步声，渐渐响了起来，方佛从深渊无尽的黑暗深处传来，慢慢地走出。
　　
　　一步，一个血印！
　　
　　所有的黑衣人忽如潮水一般，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幽幽青色的光芒，带着微红的血光，在黑暗中轻轻荡漾，缓缓前行。
　　
　　炼血堂的人脸色尽皆惨白，毫无血色。
　　
　　……
　　
　　“你们……”
　　
　　他缓缓地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平稳而带着幽厉，回荡在这个地方：“降不降？”
　　
　　无数人站在他的身后，却没有人敢靠近于他。
　　
　　……
　　
　　……片刻之后，夹杂着血腥红光的玄青色光芒，从鬼厉的右手发出，笼罩住了这个人。
　　
　　空气中的血腥气息，又重了几分。
　　
　　变得枯干的人体无力地向旁边倒去，炼血堂众人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好些年轻弟子的身子都开始发抖，鬼厉眼中却渐渐泛起了红色的微光，又一次缓缓道：“你们，降不降？”
　　
　　而他手中那根难看的噬魂棒（烧火棍），渐渐地也亮了起来。
　　
　　身后，所有的黑衣人方佛一同吸气，同时迈上了一步。
　　
　　无与伦比的、可怖的气息铺天盖地般地涌了过来，淹没了所有炼血堂的人。
　　
　　突然，炼血堂人中爆发出了一声大喊：“不、不要，我、我、我降了！”
　　
　　……
　　
　　这，就是曾经的张小凡，如今的鬼厉。一个残忍好杀，嗜血如命的厉鬼！
　　
　　这十年来，这样的场景随时随地都在上演着，那个单纯质朴的孩子正是这样在鲜血的洗礼下一步一步走向了堕落的深渊。而他，在内心里，却是最害怕鲜血的。
　　
　　我这样说当然不是空穴来风：近年来，魔教之中内斗日益惨烈，而鬼厉，这个当初青云门的朴实弟子，赫然变成了鬼王宗的第一号战将，带领鬼王宗弟子纵横杀戮，灭门无数，手中一根噬魂棒不知吸噬了多少人的鲜血……
　　
　　很多人都说，鬼厉其实并不邪恶，如此论调，谬之极矣！须知，十年后重新登场的那个充满人情味的“鬼厉”根本就不是纯粹的鬼厉，而是与小凡的混合体。他所表现出来的温情也好，人味也罢，都是小凡在起作用，至于鬼厉，则是邪恶与恐怖的化身，是死神的代名词，窥一斑可见全貌，“炼血堂歼灭战”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然而，今日的炼血堂之战，已经是鬼厉告别嗜血生涯最后的演出了，最后一次享用杀戮盛宴，最后一次放纵仇恨。因为，过了今日，张小凡的人生将掀开崭新的一页，他要回归；整整十年了，张小凡已经在黑暗与堕落中走的太远了，他不愿意一味的错下去，他要迷途知返，重归正道！
　　
　　与当年打破正道的束缚，加入魔教如出一辙，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张小凡需要帮助！
　　
　　正如那时第一个诱惑张小凡沉沦的人是鬼王一样，如今，第一个开释张小凡的人就是野狗，是野狗第一个向张小凡张开了欢迎回归的双臂，野狗无疑是张小凡重返正道的启蒙老师！
　　
　　在那样一种极度恐怖的气氛下，平日里一向欺软怕硬，贪生怕死的野狗，居然变了个人一般：
　　
　　“老大，当初你引我入炼血堂的时候，我们一起在黑心祖师神像前立过誓的，此、此生不渝，你、你怎么能这样？”
　　
　　“不行，老大，不行，你要我怎样都行，但要我背叛炼血堂，不行！”
　　
　　“我从小长的像怪物一般，人人都嫌弃我，便是我亲生爹娘也将我丢弃。我被野狗养大，受尽磨难屈辱，只有在入了炼血堂后，才轮到我去欺负别人，扬眉吐气。当是我就在祖师面前发下重誓，今生必定跟定炼血堂，生死不悔……”
　　
　　“你要杀就杀，我、我可不怕你！”
　　
　　正是这个因为信念而坚持的野狗，正是这个为了誓言而宁死不降的野狗，给张小凡沉沦已久的心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无数双眼光凝望下的这个人影，很是可怜而孤单，只是他仍然坚持着，发抖的手抓着那面黑心令，依然很紧很紧。
　　
　　这模样忽然有几分熟悉，彷佛许多年前，那个倔强而坚忍的少年。
　　
　　眼中的红色光芒悄然褪去，手臂在黑暗里无声地摆动，顿时无数的黑衣人如潮水一般，向外涌去，转眼消失地干干净净。
　　
　　……
　　
　　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味道，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那个人，背对着他，站在死灵渊边上，向下凝望着，方佛在那世间最深沉的黑暗中，有他过往的回忆。
　　
　　张小凡从野狗身上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一如许多年前，那个倔强而坚忍的少年。这勾起了他对过往的某些——
　　
　　回忆！
　　
　　完全可以看得出，野狗其实就是配角版的张小凡，野狗跟张小凡的性格实在太像了，当然，二人的命运是不一样的，根本区别就在于一个是主角，另一个只是配角而已。我在张小凡为什么能当上主角的客观原因里这样写到：只有在奇幻里，只有借助想像，类似于张小凡这样的孩子才能获得大成，为众人所仰视。而在真实的现实中，更多的张小凡只能得到类似于野狗的命运，天上掉馅饼的事想想也就可以了，千万不可以当真。
　　
　　顺便提了一句闲话，言归正传：在那样残酷的现实下，在那样恐怖的气氛中，野狗能坚持自己当年的誓言，万中无一。这件事就连周一仙后来都赞叹不已：“我以前倒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有这份骨气，不简单。”正是野狗，让张小凡想起了曾经的自己，野狗这一举动，可谓是醍醐灌顶，让张小凡瞬间清醒了，就在这一刻，张小凡已经不再是刚才那个邪恶狰狞的鬼厉了，他重新变成了张小凡。
　　
　　也就是说，在过去的十年里，张小凡只是一个叫做“鬼厉”的厉鬼，而在十年后遇到野狗的今天乃至以后，他重新做回了张小凡，尝扁了世间疾苦，经历了凤凰涅盘，浴火重生后的他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已经是崭新的张小凡了。当然了，他离自己最终的目标仍然很远，他仍然不是悟透了一切后的通达的张小凡，故而仍需要在这个世间苦苦挣扎，需要继续探索！
　　
　　也正因为这种变化只是外力带来的结果，张小凡还没有勇气与鬼王宗决裂，所以，暂时还是叫鬼厉的好，不宜改叫小凡。
　　
　　但是我所说的野狗是张小凡回归的启蒙老师，从这一刻起张小凡努力在与过去的邪恶的自己决裂则是确然无疑，这点在后来张小凡与鬼王的对话中也能得到证实：
　　
　　“我听说这次前去空桑山，虽然将炼血堂收服，但唯一剩下的一个不肯降服的野狗道人，却被你保了下来，可有此事？”
　　
　　“往日你率人攻伐，向来杀戮殆尽，怎么今日对着此人，却留了情面？”
　　
　　……
　　
　　张小凡这十年来，灭门无数，杀人如麻，所过之处从来不留一个活口（不合作者），而这一次，他放过了野狗！
　　
　　这是他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
　　
　　※※※※※※
　　
　　第二个向张小凡张开双臂，热切的盼望着他回来的人正是陆雪琪！
　　
　　在瘴气之墙里，他们本来都有机会斩杀对方的，但是在生死悬于一刻的瞬间，他们又都莫名其妙的放弃了。还因为彼此最后搏杀的一击力道过于猛烈，居然向着不同的方向，擦肩而过（注：重逢，分别；再重逢，再分别……此时此刻，离“拥抱”的那一刻依然很远）！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相互凝望的时候，彼此的眼中倒映的，原来还是对方的影子。
　　
　　整整十年了，原来他们一刻都不曾忘记对方：
　　
　　他微笑了，带着淡淡苦涩，轻轻道：你还好吗？
　　
　　……
　　
　　“你为何不杀我？”那美丽的女子，静静地说着，如霜一般的天琊，依旧在她手间，指着他。
　　
　　……
　　
　　他微微低下了头，许久之后，淡淡道：“十年之前，玉清殿上，你又为何不顾一切的维护于我，为我说话？”
　　
　　……
　　
　　整整一夜，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动手，彼此凝望着对方，千言万语，万语千言，最后，化作了七个字，陆雪琪轻轻呼唤着：
　　
　　“……张师弟！你回来吧……”
　　
　　……
　　
　　“你回来吧……”鬼厉对着自己，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轻轻念着这四个字。
　　
　　青云山，大竹峰，守静堂，小院，竹林……
　　
　　他嘴角轻动，浮现出一个微带苦涩的笑容，道：“我已经回不去了，对不对，小灰？”
　　
　　在黑暗与鲜血中沉沦了十年，也挣扎了十年，鬼厉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到过去，不想着曾经那熟悉的一切：青云山，大竹峰，守静堂，小院，竹林……师父田不易，师娘苏如，师姐灵儿，六个师兄，兄弟惊羽，好友书书，还有大黄……可是他已经回不去了，过去的创伤对他来说，实在过于深重了，换作任何一个人，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都必然如此时的小凡一般，深深的，无奈的叹息道：
　　
　　“我已经回不去了……”
　　
　　在张小凡的心中，不是不想回去，而是回不去了！
　　
　　其实并没有张小凡想像的那样悲观，他还是可以回到过去，重新拥有曾经的一切的，只是，很难！但毕竟是有希望的，不是么，在他放过野狗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在往回走了，而当他作出了这个回归的念头后，雪琪便亲自来接他了：
　　
　　“—你—回—来—吧—！”
　　
　　这两件事，其实应该是三件事，并非只是时间上的巧合，而是有着内在的统一性的。
　　
　　首先第一件事，这十年来，张小凡的道法进益一日千里，鬼王的推测是：“他（张小凡）非但在我们圣教天书上已有大成，便是青云门的太极玄清道与佛家的大梵般若真法同时也突飞猛进，这三门真法，难道暗中竟有相辅相成之奇效吗？”鬼王的推测当然是正确的，但是鬼王却忽略了另外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这十年来，张小凡的内心可有一日平静过吗？除了为鬼王卖命，东征西讨，杀人夺命以外，他的内心无时无刻不浸泡在痛苦、自责的毒液里，为了求的心灵上的片刻平静，他除了拼命的练功，还有别的排遣、发泄的方式吗？
　　
　　从心理学的角度讲，一个内心极度压抑的人，大致有下面几种排遣的方式：
　　
　　1，迁怒。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最极端的表现便杀人，当然这也是最糟糕最不可取的方法，最终毁灭的是自己；
　　
　　2，倾诉。在田不易夫妇死后，张小凡在周一仙面前的表现便是倾诉了，这种方法是可取的，应该被鼓励和提倡。问题在于入魔的十年里张小凡有没有用过，他有可以倾诉的对象么？鬼王？鬼先生？青龙？幽姬？或者，等等？
　　
　　3，自虐。“自虐”这两个字听起来多少有点恐怖，其实不然，自虐者都是很善良的人，他们不愿意虐待别人，只好虐待自己了，通过自残身体获取内心里的片刻舒服，事实上，在《诛仙》里，张小凡正是这样一个超级自虐狂。
　　
　　4，兴趣转移。对张小凡而言，拼命练功绝对是一种最好也最现实的方法，可以让他暂时忘却深心里的痛苦。
　　
　　这四种方法都不是孤立的，张小凡虽然也杀了很多人，但几乎没有“迁怒”的成分，他之所以杀人不过是奉命行事，并非为了享受杀人的快感。更何况，这期间的张小凡只是一具丢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他所做的一切也只是机械的简单重复。当然了，虽然张小凡主观上不愿意杀人，但客观上毕竟杀了，长此以往，对他的心智的影响是很严重的。至于后两种，区别也是很细微的，练功一旦过分努力过分刻苦其实也就是自虐，通过身体的疲劳获得内心的暂时平静，而这种行为带来的结果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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