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入山倾城 (第2/2页)

莫春山看着她的背影，升起了车窗，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放下车窗，探出头喊住前方背了龟壳一般的背影：“何莞尔，你这不会是给你自己买的吧？”
　　
　　某人脚下步子一滞，心虚地回头，讪笑着，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
　　
　　“看破不说破，我懂。”他忽然一笑，学了她的动作，模拟了一个拉上嘴上拉链的动作。
　　
　　夕阳里，何莞尔笑起来。
　　
　　她身后有一轮橙红的落日，黝黑的头发被落日的余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因为背光，她脸上的表情不是那么清晰，但清凌凌的眸子尤为显眼。
　　
　　看似通透，却一眼望不到底，似一池清潭波光潋滟。
　　
　　何莞尔笑着转过身，背对着莫春山，自觉洒脱地挥了挥手，却不知道自己的头颈背都被身后的背包遮住，远远看去似一个巨大背包长出了手脚一般，滑稽好笑。
　　
　　即使她看不见，莫春山仍旧微微颔首，关上了车窗。
　　
　　渐渐上升的玻璃隔绝了下班高峰期的喧闹嘈杂，那个背着巨大背包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道路转角处。
　　
　　视线里再没了关注的东西，他看到玻璃上倒映着他自己的影子。
　　
　　侧着脸，握着方向盘，嘴角紧抿着，然而眼角眉梢的情绪，满溢而明显。
　　
　　这是他吗？
　　
　　莫春山怔了一怔，泰然自若地收回视线，脸上再没了表情。
　　
　　周五的下午，出城、进城的车辆都相当多。一个多小时以后，莫春山才回到住处。
　　
　　这是庆州南岸区的临江名门公寓，坐落在蜿蜒的曲陵江边，号称坐拥窗外半亿风景。
　　
　　公寓一面是庆州最繁华的商业区，另一面则是无敌江景，正面玻璃的墙体更让每一套公寓都有长达十几米的的落地窗，视野异常开阔，江对岸的望江公园也一览无余。
　　
　　所以虽然只是四十年产权的商业住宅，却能卖到每平米十来万，几乎算是庆州这座二线城市最贵的房价了。
　　
　　这是实打实的豪宅，每层四百多平米，两梯一户——一层也只有一户。
　　
　　停好车拿上行李上到二十九层，他将拇指摁在眼前深灰色大门的指纹锁上，锁扣轻响后轻轻一推，大门无声地打开。
　　
　　进门换了鞋，莫春山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后颈，走进了客厅。
　　
　　二十九楼的公寓里安静异常，空旷的客厅有近百平米的空间，除了灰和黑，几乎没有别的颜色。
　　
　　客厅中间，只放了一套深灰的沙发，和一张正方形的茶几，再没有其他家具，更没有其他人。
　　
　　这一次他回来的事没有事先通知任何人，打算好好休息一晚上，再应付休假后堆积如山的工作。
　　
　　毕竟几千公里的路程独自开回来，他也不是铁打的，再加上一路吃不好也休息不好，终究还是有些累的，尤其是还带着个那么没用的拖油瓶。
　　
　　莫春山勾了勾唇角，眼神柔软了几分。
　　
　　此时，一黑一白的两只猫，听到动静跑过来。
　　
　　“煤球，小妮。”他轻唤着猫的名字。
　　
　　浑身漆黑的煤球只剩眼睛黄亮，看了眼他便跳上窗台躺着，享受已接近尾声的阳光。
　　
　　小妮身上覆着光滑的白色被毛，尾巴、耳朵、双眼向上处有深色的斑纹，尾巴大且蓬松，椭圆形的大眼睛，眼珠蓝得如同海水一般。
　　
　　它比煤球娇嗲粘人，先是在莫春山脚下徘徊一阵，轻轻一跃就跳上沙发，前爪搭在他腿上，拉长声音喵喵地叫着。
　　
　　莫春山知道小妮这是在求抱抱，叹了口气，放下手上的行李、外套，却不料一本书从他背包夹层里滑了下来，啪地掉落在地上。
　　
　　小妮听到声音惊了一惊，敏捷地跑开。
　　
　　莫春山捡起那本书，怔了怔。
　　
　　仓央嘉措诗集——这是何莞尔不知道从哪个地摊买来打发时间，后来留在他车上的书。
　　
　　那天，他本来说把这书还给她的，因为她犯傻在扎西奇寺受冻的事，暂时没顾得上还。
　　
　　后来，她没有提起这本书，他也自然而然地忘记了，甚至连书收拾在哪里也记不起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就混进了他的行李中。
　　
　　莫春山随意翻开书，手指在已然蜷曲的书页边摩挲着，视线停留在微黄的纸上一行不长的诗句上。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仓央嘉措，这位在俗世间几乎算是名气最大的活佛，活了二十六岁，是当时满、蒙、藏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他出身于能够结婚生子的红教，养成洒脱浪荡的性子，未曾想却成了严禁亲近女色的黄教活佛，因此内心挣扎痛苦，留下数首被广为传唱的情诗、情歌。
　　
　　而这便是其中最有名的一首。
　　
　　他收回视线，将那本书随意甩在茶几上，却不由自主在盯着手腕上看了几秒。
　　
　　腕子上绕着的是他下车时嫌拿着麻烦而随意套上手上的串珠，也就是何莞尔临别前非要送他的东西。
　　
　　“无聊。”莫春山自言自语，本想将那珠子摘下来扔掉，不知为何想起那张小心翼翼祈求他收下礼物的脸。
　　
　　他指尖在微凉的木珠上停留几秒，终究还是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