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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点本】026六章 唱曲

【评点本】026六章 唱曲 (第1/2页)

酒成一线入杯。哗响。
  
  曾仕权以目示意。将李逸臣略起的身势压了下來。冷冷道:“吟得好。先生胆量。可谓不小啊。”
  
  朱先生毫无惧色。搁壶安安稳稳靠在椅背上。清朗一笑:“掌爷是在说我么。这话可真不知从何论起了。嘿嘿。这大冬天的。能安避暖室。喝酒听风。岂非妙哉快哉。兴致高涨。吟两句诗。需要什么胆子了。”
  
  曾仕权那对笑吟吟的眼睛。忽然射出利刃般锋利的光芒。仿佛已将朱先生的脸直插刺透。正在条条刮剥。
  
  他身子略往前探。阴森森地道:“日月即是明字。东风便是东厂。这不就是在讽刺我说风话。借东厂之势。一手遮天么。”
  
  朱先生笑道:“只怕掌爷确是多心了。我方才所吟之诗。名曰‘咏柳’。写的是冬日有一小阳春。东风大起。柳枝摇乱。这暖风遇寒气。便生飞雪。如花散人间。遮天蔽地。在下不过是喝得身上酒暖。想起外间还是雪如清霜。一时想这首诗罢了。此诗乃是宋时曾巩所作。曾文定公字子固。乃抚州南丰人氏。元丰年间曾官拜中书舍人。文章大有成就。而其诗却为文名所掩。世间可能传诵不广。这诗既为宋时所作。又怎可能是讽刺东厂和掌爷您呢。”【娴墨:妙极、恶极】
  
  明初时候。翰林院编修朱右选唐宋文章得大成就者八人。编成《八先生文集》。自此天下有了唐宋八大家之称。曾巩正是八家之一。说他的诗传诵不广。实是为了照顾曾仕权的面子。免得让他羞耻太过。然而在识家眼里。这却是更大的讽刺。常思豪对文学了解有限。邵方和高扬却都明白朱先生这套借古讽今、移花接木的把戏。不过二人对曾仕权一无好感。所以心里虽清楚。却乐得听朱先生调侃。逗这个闷子。
  
  李逸臣胸中文墨不多。也不知是否真有这么一个“曾文定公”。但察颜观色。总感觉得出对方是在卖弄戏耍己方。一张脸渐渐憋成青色。眉间的皱纹麻绳般拧起來。不住斜瞄着曾仕权。有了随时动手的意思。
  
  此时四外一片哗然。掌声潮起。有人在戏台上摆好五只腰鼓式四孔中空绣墩【娴墨:气氛紧紧松松。起伏数遭。已到崩溃期。却忽然由桌面小戏台。移转到厅中大舞台。是到换戏时刻也。换戏正是换气。不知文章换气法。写來读來就似气堵咽喉。换气得当。方能自然流畅】。那绝色四胞姐妹各持一件乐器走上台來。两下分开。水颜香怀抱一只香红木五弦琵琶现身于后。她已换了一身雪色交领襦裙。袖边、裙脚处各有幽蓝花印【娴墨:白底蓝花。青花瓷瓶之态】。灯下泛起微光。随着轻盈的步履。带出优美的动势。【娴墨:青花乃国宝。此女可谓活宝】
  
  满厅中再沒有谁说话、咳嗽、甚至粗重地呼吸。所有人都静静地对她行起了注目礼。
  
  水颜香不慌不忙。于台中央绣墩之上落坐。左腿轻轻抬起。压上右膝。裙边落定之时。刚好遮住脚面。外面仅露下小小一个鞋尖。
  
  这鞋子也已换过。不再是跳舞出场时的木制款式。而是白底青边。布料洁亮生光。有着瓷器的质感。
  
  她稳了稳怀中琵琶。目光缓缓向前拂扫去。人们气息为之一凝。登时满厅里都是心跳。【娴墨:今之女子只知台上露肉。全不知最撩人者乃是目光。会抛媚眼。方拢得住男人。知否。】
  
  水颜香一笑。
  
  这喧嚣之后的静谧。令她脸上泛起酒醉的嫣红。仿佛一种小姑娘初见了生人的羞涩。让人觉得现在的她。和刚才在外面踏栏畅笑的她。竟似是两个绝然不同的存在。
  
  一声铮响率然豁亮。仿佛一条小龙离弦飞去。吟游厅内。其韵悠悠不绝。
  
  她纤指按弦。轻轻一笑。说道:“小香近來新写了首曲子。大家要不要听。”
  
  人们露出会心的笑容。答案自然是要。但是有些废话只有说出來才妙。太高的期望即使被完美地满足。也一样会让人有失望。而这句话。却令人们心理得到了放松。【娴墨:这叫台风。歌唱家台风相当重要的。选秀选出來的就是不专业。上台前都该和古代妓女好好学学才是。虽是娱乐大众。也不可草率为之。笑】
  
  水颜香打个响指。那四胞姐妹会意落座【娴墨:主子示意落座。她们才落座。规矩一点不乱。伺候人的都这么有教养。可知三公子下了多大功夫血本。】。揉弦弄萧。乐声浮起。曲调柔和。如空山凝雾。露睡香兰。
  
  一袅淡淡的琵琶音色。不期而然地缓缓注入。水颜香的歌声也随之而來。唱的是:“融雪夜成冰。人街冷清。云如逝水。流星雨烈。无声。千古无数幻梦。惟寂寞难醒【娴墨:寂寞原來是一种梦】。未知谁与许今生。愿签花为薄。笔走蛇龙。勾尽情缘。换一次邂逅【娴墨:不要缘定三生。只要今生今世也】;抹却种种。得一世从容……”
  
  她启口轻圆。气无烟火。声音淡悦。柔婉。像一泓清泉汩汩汇入溪流。与乐曲形成一种沒有摩擦的渗透。
  
  琵琶偶尔叮冬的音乐。有如玉器般坚脆通透。一如赋予天空以配重的星光。
  
  “寂寞难醒……”
  
  常思豪目中失彩。眸下离神。心中浮现出一幅图景。那是一处菊开如诉。水音叮咚的院落。二层小楼之上。有一少女手抚栏杆。长睫暗垂。瞧着院中缓缓运行的水车。神情安静而寂寞。
  
  厅内众人肃耳静听。只觉一颗心也随之而去。各幻心景。各享其情。
  
  一曲唱毕。玉指离弦。水颜香缓缓收住气息。身子微欠示礼。
  
  然而厅内旷寂。久久无声。并无一人喝采。
  
  她有些意外。抬起头。眼睛左瞧右看:“怎么。不好听吗。”
  
  常思豪听到“未知谁与许今生”这一句时。心中便是一揪。想秦自吟从寂寞中醒來。可想得到情种他人。最终邂逅的竟是自己。世事无常。总让人如此无力。不经意间。感到睫边有了重量【娴墨:天空需星光配重。眸瞳亦如天空般深邃。配重的却是泪光】。他刹时收摄了心神。赶忙伸出手來鼓掌。大声喝彩。将这难抑的情感轻轻掩过。
  
  厅内众人表情痴愣。仍沉浸在某种虚幻之中。常思豪的彩声令他们回过神來。稀稀拉拉的掌声随之响起。忽又连成暴雨疾风式的洪流。
  
  水颜香一双妙目转來。在常思豪脸上略作停留。笑靥如花。回看众人的样子。似乎觉得这才像话。扬手打着响指要酒。
  
  有人禁不住赞叹起來:“水姑娘这支歌。曲妙词悠。真是仙家逸品。令人闻而忘忧。”周围人听了纷纷点头。有人附和:“不错不错。此曲听來仿佛有温水自头至脚缓缓淋下。全身遍暖。真听得我等如痴如醉。一时连身在何处都记不起了。”一时间又有许多人七嘴八舌地夸赞【娴墨:前者比贱大会刚完。此处又启犯贱大会。贱气**是也】。忽有人道:“差矣。差矣。”厅中一静。大家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这人约莫三十左右年纪。身材瘦削。生得一副黄焦焦的面皮。蓄着短须。穿着打扮算是富贵中流。大冬天的。手里仍是拿了把斑竹小扇。见众人都向自己看來。便站起身道:“君不闻‘寂寞难醒’四字。寂寞难醒啊。此曲绝非怡情之作。实道尽人生寂寞。乃千古悲苦文章。你等可曾经历午夜梦回之际。披衣下榻。但见窗间香冷。院中竹寂。宇漏星华。地覆月霜。令人只觉心头哽哽。胸中一缕苦闷。万种孤单。难描难述。此曲轻柔细绪。如诉衷肠。正唱出此间凄凉。故在下以为。诸公都错解了。”说话之际头摇南北。扇指东西。一副文酸模样。
  
  这话一出。有人点头同意。有人出言反驳。几拨人各执己见。相互辩论起來。也有人不屑参与。瞧着这些人连连摇头。闭起眼睛。自顾自地回味余韵。
  
  台上水颜香提着酒壶仰天畅饮。极是豪快。瞧得常思豪一阵心向往之。又想:“我以为除苍大哥的百浪琴外再无音乐。却不想这水姑娘的琵琶也如此好听【娴墨:苍水澜一去无信。闲闲一点。寂寞人便不寂寞。可巧这歌唱的又是寂寞。真真越想越寂寞】。只不过。她歌词中都像是诉说女儿家的心思。和口福居壁上題诗的感觉大大不同了。瞧她喝酒唱曲乐在其中。并无忧苦之相。程大人的女儿。只怕多半不会有这般心情【娴墨:这才是小常真着意处】。”手随心动。顺颈间抚去。锦囊中玉佩还在【娴墨:时时点玉佩。时时不忘允锋。因此玉佩。必写到锦囊。阿遥处则又不冷。一活人。一死者。双双寂寞。双双思念。只一句“还在”。尽纳其中。】。一按之下。硌得胸骨微痛。心底却一阵失望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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